时隔半载,终是回到西厢阁中。
苦命姑侄相拥而泣,直哭得肝肠寸断。
柳氏更是几度昏厥。她自责当初自私抉择,亲手将侄儿送入龙潭虎穴。
若不是当日苦求侄儿听从大夫人的要求,也不会落得如此凄凉下场。
想她侄儿入府前尚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,如今不仅贞洁已失,竟似那权贵玩腻了的物件,随手便弃如敝履。
先前想着进了东房好歹能挣个姨娘名分,享些富贵荣华,谁承想如今这般被退了回来。往后便是想说亲事,只怕也难寻个好人家了。
柳氏捶胸顿足道,“姨母实乃罪人!”又连声呼唤亡姊名讳,“宣姐啊宣姐,都是晴儿的罪过,是我未能照看好咱们孩子”
玉栀见姨娘悲恸欲绝,心下虽如刀绞,却强自按捺,“姨母切莫如此”可说着,自己倒先红了眼眶。忙以袖掩面,胡乱拭去泪痕,强撑出几分笑意,“横竖都过去了,姨母要好生将息才是。”
林香见姑侄二人悲恸至此,亦感同身受。上前轻抚柳氏背脊,柔声劝道,“姨娘莫再纠结,凡事总要往前看。如今小姐既回了西厢,您与小姐还要好好过日子,何苦再想这些伤心事?”
柳氏点点头,似乎听进去了,可还是攥着玉栀的手不放,絮絮叨叨又说起亡姐旧事。
玉栀默然静听。她对早逝的生母印象本就模糊。此刻听姨母这般追忆,恍惚间似见着母亲音容。
讲着讲着,二人再次垂泪。
二人叙话良久,见柳氏泪痕渐干,神色稍缓,玉栀这才得空问道,“怎不见依依?”
柳氏闻言愁眉更甚,“那孩子被送去兰苑读书了。”
玉栀心底一惊,那兰苑可是李姨娘的居所,遂急问缘由。
柳氏憋闷难言,终是道出实情:
原是前些日,柳氏每日携女晨昏定省。岂料一日侯爷忽起兴致,当夜便留她侍寝。那李姨娘闻得此事,妒火中烧,翌日竟将柳氏拒之门外,更立下规矩不许其再来请安。偏生那侯爷近日忽关切起二小姐的学业,李姨娘便趁势硬将依依强接至兰苑。面上说是&ot;替人管教&ot;,实则不过是要在侯爷跟前卖弄贤良。
若非玉栀今日归来,这西厢院里怕只剩柳氏一人形单影只了。
“怎会这样”玉栀听罢,愈发难过。果然西厢失了大夫人的庇佑,似那无主的荒园,便是过路的野犬,也敢进来踩上几脚。
恍惚间又忆起那段艰难时日,只是从前好歹还能自由出入。而今守门的家丁,都换成了西院的人。便是丫鬟要出个门,也得层层请示。这侯府上下,分明已是李姨娘一手遮天的局面。
柳氏悲声泣道,“我能有何为?入府十数载,始终是个边缘人。既无李姨娘那般巧舌如簧,能得老爷专宠。亦无大夫人那般显赫家世,连府中丫鬟都敢轻贱于我。原本倚仗的柳家,如今也已败落。就连亲生骨肉”说到此处竟愈发哽咽难言,“也被人夺走这深宅大院,似我这等无依无靠的妇人,活着已是艰难。”
玉栀听罢,悲叹姨娘不过叁十出头,鬓边已华发早生。忽忆儿时姨娘明媚少女的模样,如今竟被岁月磋磨如此。
至此心下豁然:女子寄身侯门为妾,终是仰人鼻息。纵有绫罗加身,不过镜花水月。
这深宅大院里的姬妾,哪个不是举步维艰?今日得宠时众人捧月,明日失势便任人刀俎。倒不如粗衣粝食,独守寒窗,也好过看人脸色。
叶素心刚至寝房门外,便听得里头“哗啦”一声脆响,是瓷碗砸地的动静。
紧接着传来薛贵告饶声,“二爷息怒!小的该死!”
“滚!”又是一阵器物碎裂之声。
不像话!
叶氏推门疾入,恰见那宋昱高举玉枕作势欲掷。
“孽障!还不放下!”她厉声呵斥。
但见满地碎瓷飞溅,连那榻前摆着的翡翠白菜也遭了殃。
宋昱见是母亲,面上虽收了怒容,胸口一股子无名火,偏生无处发泄。
叶素心落座梨花木椅,冷眼扫向跪地的薛贵,“汤药可喂下了?”
薛贵汗如雨下,支吾道,“还还未”
“没用的东西!”叶氏拍案而起,“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不成?”
“是奴才的错,奴才罪该万死!”
自公子得知玉娘被遣回西厢,便似疯魔了一般。非但绝食明志,汤药来一碗砸一碗。前日太医复诊,竟惊讶发现公子心口淤伤转作青紫,伤势反重叁分。
叶氏看在眼里,急在心头。眼见与郡主的婚期迫近,若再由着他这般糟践身子,莫说行大婚礼仪,只怕连拜堂的气力都无。偏生这孽障油盐不进,任是磨破了嘴皮子,也只当耳旁风。
虽严令薛贵按时进药,奈何这家奴畏主如虎,每每无功而返,直教她急火攻心。
宋昱忽开口道,“母亲不必责罚于他,本就是儿子的主张。”说罢,仍是面若冰霜,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扫向叶氏。